每周读名家 ｜ 关汉卿：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

幼时，听母亲说故事，说到《拜月亭》，大家闺秀王瑞兰和穷书生蒋世隆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，跌宕起伏，一波三折，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。母亲有文艺女青年气质，到老依然喜欢看爱情故事。可是，谁不喜欢呢？人间有情，多美多好。

中华戏曲，多的是委婉曲折的爱情故事，前有金代董解元《西厢记》，后有昆曲《牡丹亭》，再有越剧《红楼梦》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。部部精彩，部部让人喜欢。让我们回溯以往。

戏曲走到元代，出现了光明灿烂的大爆发。

元曲，包括元杂剧和散曲。我们今天专谈元杂剧。它在吸收宋代戏文和傀儡、影戏话本特点的基础上，增加了说白，增强了剧情的婉转动人，并吸收诸宫调、唱赚等散曲的特点而有了词曲。简言之，戏曲，就是“戏”和“曲”的合二为一；就是舞台表演和词曲表现的合二为一；就是“诸宫调”的曲牌，穿上了戏装。

元曲四大家关白马郑，关汉卿为其中冠冕。关于其生平和创作情况，现在所能知道的，只有元末锺嗣成的《录鬼簿》，把关汉卿作为“已死名公才人”录入篇首。关汉卿杂剧成就最大，今知有67部，现存18部（个别作品是否为他所作无定论）。散曲今存小令40多首、套数10多首。

上中学时，读到他的六月飞雪的《窦娥冤》，又悲又愤，又爱看又怕看（太悲凉了，太惊心动魄了）：“地也，你不分好歹难为地！天也，你错勘贤愚枉做天！”好多天，千古奇冤窦娥一直在心中萦回不去。后来，我们常说：比窦娥还冤。

文学艺术就是这样吧？你不读原作，真不知道它的美妙。

元杂剧多为一本四折，要把复杂的故事情节、人物感情、悲欢离合熔于一炉，要把丰富的内容涵纳到有限的剧作之中，把人物写活，不能不进行巧妙的调度安排。现存的六十多部剧作，关汉卿均围绕题旨进行鬼斧神工般的布局谋篇，一本一个面容，出出精彩，各各不同，各领风骚。那种能力，那种“天时地利人和”的喷薄而出，可谓元人冠冕，当仁不让。

腥风吹，山河碎，遍地鬼魂多过人。金灭北宋。约八九百年前，关汉卿便出生在金国，成长在金国，但他的父亲，应该没有忘记过自己身上的汉人血脉吧。为他取字汉卿，便可读出其中许多款曲。时间推移，金朝衰落，蒙古崛起，随着金国战事的节节败退，蒙古铁骑横扫中原，而后一统山河，建立元朝。元代，汉族知识分子没了上升的阶梯，只好委身下层。关汉卿来到汴京，成为一名医者，而后从事戏曲创作。你读，他的《单刀会》一曲：【驻马听】水涌山叠，年少周郎何处也？不觉的灰飞烟灭！可怜黄盖转伤嗟，破曹的樯橹一时绝，鏖兵的江水犹然热，好教我情惨切！（云）这也不是江水。（唱）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！这英雄人物的豪迈气概，这今非昔比历史兴亡沧桑之感，谁能绘出？谁能？更何况，剧作伊始，关汉卿即以两折的铺垫，通过他人之口，盛赞关羽高风亮节。侧面描写，和这正面场景相交融。多年以后，笔者创作《唯余笔墨情犹在：赵孟頫传》引用了这一段，以之衬托赵子昂痛伤国破家亡，又以关汉卿和朱帘秀的感情经历描写，抒发元代知识分子的人生不得志，将一腔才华寄托在戏文之中。关汉卿的作品，“于小令套曲十余首外，其全力完全注重于杂剧，所作有六十五本之多。……今古才人，似他著作力的如此健富者，殊不多见。”(郑振铎《图本中国文学史》）杂剧之外，他的语言功力，对音律的精通，美学追求和艺术匠心，由散曲“【南吕】《一枝花·杭州景》”可以充分领略：普天下锦绣乡，寰海内风流地。大元朝新附国，亡宋家旧华夷。水秀山奇，一到处堪游戏，这答儿忒富贵。满城中绣幕风帘，一哄地人烟凑集。【梁州第七】百十里街衢整齐，万余家楼阁参差，并无半答儿闲田地。松轩竹径，药圃花蹊，茶园稻陌，竹坞梅溪。一陀儿一句诗题，一步儿一扇屏帏。西盐场便似一带琼瑶，吴山色千叠翡翠。兀良，望钱塘江万顷玻璃。更有清溪绿水，画船儿来往闲游戏。浙江亭紧相对，相对着险岭高峰长怪石，堪羡堪题。【尾】家家掩映渠流水，楼阁峥嵘出翠微，遥望西湖暮山势。看了这壁，觑了那壁，纵有丹青下不得笔。他歌出了杭州的精神。天下写杭州的诗词歌赋，若论通俗易懂，若论周全如工笔细描，无人能出其右。杭州关汉卿纪念石转过头来，开头所说的《拜月亭》，故事是这样的：金国兵部尚书王镇，在蒙古军进攻金国都城中都时，奉命前往前线视察军情。他的女儿王瑞兰和母亲为王镇送行，希望父亲速去早回。不久，王瑞兰和母亲出都避乱，“秋风飒飒，暮雨凄凄”“一点雨间一行恓惶泪，一阵风对一声长吁气”“上面风雨，下面泥水”“一对绣鞋儿分不得帮和底，稠紧紧粘糯糯带着漩泥。” 风雨交加中，母女二人走失，剧情徐徐展开。这语言这情景交融的手法，只能叹一声：“关汉卿，了不得也么哥！” 

“雪纷纷，掩重门，不由人不断魂。”“对着盏半明不灭的孤灯双眉皱，冷清清没人瞅，谁解春衫纽儿扣？”怎么样？服了么？这中华伟大的艺术，和伟大的艺术家，必当流芳千古。关汉卿，身在《录鬼簿》中，虽死犹生，虽死犹生！关汉卿（1234年以前—约1300年），原名不详，字汉卿，号已斋，当为解州（今山西省运城）人，另有籍贯大都（今北京市）和祁州（今河北省安国市）等说。做过医生，治过疫病——《拜月亭》中，有一段临床诊病的描写，宛若医人声口，可以作为佐证。他知晓民生疾苦，看透世间生死荣辱，最后，“不屑仕进，乃嘲弄风月，流连光景”（元末夏庭芝《青楼集·序》），回归戏曲。鬼才翩翩若仙，剧中人物个个活灵活现，颠倒黑白，血肉丰满。是的，关汉卿，他不但用精湛医术治好了百姓的肢体，又用精美戏曲抚慰世人的心灵，洗涤人们的灵魂。他以自己盖世才华，与白朴、马致远、郑光祖并称为“元曲四大家”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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